“山高人为峰”的坐标人生

不管是“上一次”的放弃,还是“下一次”的突破,不管是“山就在那里”的邀约,还是“我们就过去”的挑战,坐标运动的核心精神在于寻求自我、探索未知,并获得一种成长。

记者/钱弘

登上半脊峰的十八勇士

|每一个过去都是“上一次”

每天早上5点多,陈刘军总是按时起床,不管刮风下雨,还是天晴丽日,他都会跑上大梁山。用跑步登山的方式开启每一天,对于陈刘军来说,并不是为了欣赏风景,当运动已经成为了生活的一部分,陈刘军每天的重复是为了另一个目标:“我要为下一次登山做好准备。”

陈刘军有一个在户外登山圈中更有知名度和影响力的名字:游子,对自己的命名其实就是人生态度的一个注脚,当“下一次”成为游子的目标,它无可比避免地指向另一个坐标:“上一次”——下一次是对上一次的延续,下一次更是对上一次的突破。在游子的登山故事中,“上一次”意味着挑战和征服,凝聚着激情和收获,实现着梦想和信仰,那一座座登顶或没有登顶的山峰,都是将内心滋生出对未知领域的渴望转变成了行动,这一行动所实践的便是登山者的初心:挑战自我,并获得一种成长。

如果要为“上一次”确立一个关于攀登雪山时间节点的话,则是2016年5月,游子和其他足行户外俱乐部成员登上了海拔5430米的半脊峰。位于四川省阿坝藏族羌族自治州理县境内的半脊峰,是技术型入门级雪山,适合初级雪山爱好者攀登。在正式登顶那天,在队伍中“殿后”的游子起到了稳定军心的作用,他听到的是前方协作者的加油声,是用脚步丈量雪山踩出的吱吱声,是队友们一步步走向高海拔发出的沉重呼吸声,“我知道每个人都在坚持。”当18勇士最后登上顶峰,他们收获的是征服之后的完美体验和站在绵延峻岭中看见的壮美风光——5月3日6点半,所有人都成功登顶,此时太阳跃出了它娇美的身影,群峰在脚底下绵延,远处四姑娘山最高峰的幺妹峰一览无余。

18勇士,大部分人是第一次登上雪山,他们的第一次对于游子和“石头”石卫军来说,则是“再而三”的一次实践——时间追溯到6年前的2010年,才是他们真正第一次体验雪山的无限风光。2008年就已经开始户外运动的游子,2009年组建了“临安足行户外俱乐部”,两年的户外实践他爬过了临安及周边的大部分高山,“每一个人心中都有一座山”,在游子的心里,心中的那座山就是需要征服的山。为了锻炼自己,他和石头一拍即合:去攀登雪山。通过对线路地认真挑选,他们最终选中了四川的四姑娘山,四姑娘的四座山峰中,最适合他们的则是三妹峰。于是,那年的8月,游子、石头和其他5个人开始了他们人生中的第一次。

感慨攀登雀儿山

人生的第一次,总是从概念转变为实践,又将实践变成经验。如何在雪地上行走,如何克服高反,在启程之前的三个月里,他们将这些理论变成了充足的准备。从大本营开始登山,考验才真正开始:登顶那天他们凌晨4点多正式出发,向上的路乱石纵横,有一段路非常狭窄,上山和下撤不同方向的人员要抱住彼此再转身才能完成交汇;垭口之后的冲顶之路虽然只有一百多米,但也是最难行的,“前进一步就要后退半步,我们只能慢速通行。”游子说;石头是第一个登顶的,带着成功的喜悦他抽了两支烟,没想到高反就击中了他,下撤途中他甚至用两只手着地、在他人的搀扶下才回到了大本营……用10个小时登顶海拔5355米的三妹峰,人生的第一次对于游子、石头以及其它队员来说,似乎都算不上完美,不仅那时山上的雪少得可怜,诸多的困难交叠也让激情减半,“这一次真算不上是刺激。”石头带着遗憾说。

也正是这第一次的遗憾,让他们开始将目光锁在更高的雪山上。一年后,他们发起了向雀儿山的挑战,同行的除了游子和石头,还有“大地”刘小宁。位于甘孜藏族自治州德格县境内的雀儿山,周围是20多座5000米以上的山峰,巍峨壮丽,突兀云霄,故有“爬上雀儿山,鞭子打着天”之说。“这座海拔6168米的雪山一下子就吸引了我,它那雄伟的冰川、壮观的冰缝、迷人的风光,以及对攀登者在技术和体能上的高要求,都符合我对一座雪山的所有想象和向往,完美无缺!”游子说。

对于登山者来说,外在的激情需要转变为内在的理性和谨慎。出发之前查阅相关资料、6月份开始实施运动计划,都是游子、石头和大地必须完成的功课,而到了大本营在川藏高山向导协作队的带领下登山,则是一次大考:从大本营到C1营地,需要负重上升海拔800米,徒步时间为5小时;从C1营地到C2营地,每四个人结组行走,6个小时的行走险象环生;从C2营地到C3营地,天气突变风雪袭来,此时的大地开始高反,上山时游子深一脚浅一脚,还是陷进了暗洞里,在同伴的帮助下才拔了出来……最困难的当然是8月2日的冲顶,凌晨3点多出发,7点不到已经到了海拔6050米的垭口,离最高处还有最后100米,横在他们面前的是高60米、斜度达80°的冰壁,“几乎接近垂直了。”沿着陡峭冰壁向上,足足爬了半个多小时,到达冰壁的尽头,没想到还有一段长达30米的横切山脊,“两边都是悬崖,就象一把刀刃,只够一个人缓慢行走,坡度大概有60度,还要在中途过保护点,真正的技术和胆量的考验啊!”游子回忆说。

爬过陡峭的冰层,跨过深不见底的冰缝,翻越几十米高的冰壁,7:55分,游子和石头到达顶峰,他们高呼着:“雀儿山,我们来了!”5分钟之后大地也登顶成功。当那面户外的旗帜在雀儿山顶峰迎风招展,他们将永不服输的精神、热情豪迈的气概、坚韧不拔的毅力一起刻写在6168米的顶峰上。但这不是终点,而是新的起点,游子说:“一段驴行结束了,象征着新的驴行即将启程,我将继续攀登,攀登我心中的高峰。”一年后,游子又向海拔7206米的宁金抗沙峰发起了挑战。

|从“第一次”序章开始

5355米的四姑娘三妹峰、6168米的雀儿山、7206米的宁金抗沙峰、5430米的半脊峰,构成了游子不断挑战自我的“四部曲”。对于“上一次”的半脊峰,游子坦言是为了让更多临安户外运动爱好者体验那份激情,半脊峰之后,他也把主要精力放在了户外救援上。如果说半脊峰让游子按下了雪山攀登的暂停键,那么网名叫“感慨”的胡胜军正是从那次被游子带入门的半脊峰开始,走上了攀登雪山之路,半脊峰就成为他“山高人为峰”的序章。

相对于游子、石头、大地和其他户外爱好者,感慨入圈时间相对较迟,2014年12月,在锦城已经开了二十多年螺丝店的感慨在朋友圈看到有朋友相约去爬天目山三尖,为了打破固有的生活模式,感慨便报了名。这是他第一次去爬山,户外的美景、运动的快乐,让他感觉特别新鲜,“从此我一下子喜欢上了运动。”这种一见钟情的感觉从此再也没有离开过,当几乎爬遍了临安周边的高山之后,和当初的游子、石头一样,感慨也开始将目光投向更远、更高、更富挑战的雪山。2016年他报名参加了游子组织的半脊峰之行,开始了对这一入门级雪山的征服,“人这一辈子总要干几件感动自己的事,挑战自己半脊峰雪山,户外新高度!”和18勇士最后征服半脊峰后,感慨在朋友圈这样写道。

第一次亲见雪山,第一次征服雪山,第一次把脚印留在5430米的雪峰,人生中的第一次对于感慨来说是可以“感慨”的事。5个月之后感慨又开始了新的脚步,他一个人从临安出发,开始征服游子、石头和大地早在5年前就已经登顶的雀儿山。10月1日登顶那天,感慨凌晨2点就随队伍出发,早上8点半的时候,就遇到了游子所说的那个几乎垂直的冰壁,艰难上行又遇到了最后的横切山脊,内心的渴望还是让感慨在那组中第一个登顶,登顶之后的开心、兴奋和从未有过的胜利感无言以表,“站在雀儿山顶峰,有震撼人心的美,只有站在山顶,你才会真实地感受到人类的渺小,对自然只有更加地敬重。”

感慨登顶慕斯塔格峰

也许只有越接近自然之巅,才越能感受自然的魅力,雀儿山登顶成功之后,感慨又开始挑战新的高度:海拔7546米的慕斯塔格峰。“慕士塔格”在维吾尔语里就是“冰山之父”的意思,只有两次攀登雪山经验的感慨要向7000米+的“冰川之父”发起挑战,困难可想而知。为了实现自己的攀登梦,在登山前三个月感慨就开始了强化训练,他每天早上爬26层楼十次,腿上绑着沙袋,进行负重爬升的适应性训练;晚上则到浙江农林大学跑步,每次5公里到10公里不等,以锻炼自己的心肺功能。从杭州到乌鲁木齐,再转机到喀什、坐车到塔县,海拔3200米的塔县是电影《冰山上的来客》故事的发生地,而感慨和其他的登山者自然也成为了慕斯塔格峰“冰山上的来客”。在高强度、长时间的拉练中,同行的20多人最后有三分之一中途退出,但是感慨选择留下。6月23日在5560米的C1,感慨迎来了自己49岁生日,尽管C1的环境不适合生日庆祝,但是对于感慨来说,登顶慕斯塔格峰已经成为他给自己预约的特殊生日礼物。

10天后的7月2日,登顶开始,但是在海拔6900米的C3,感慨已经出现了高反,头痛、呕吐,以及全身的无力感困扰着他,甚至那时感慨只是觉得自己“像机器人一样”,习惯性地往前走,但是当听到队友高呼“我们快要登顶了”,他再次振奋精神,在度过了记忆缺失的眩晕之后,在消除了“离死亡如此之近”的恐惧之后,在战胜了放弃的欲念之后,终于看到了那挂着经幡的顶峰,7546米,感慨实现了无氧登顶慕斯塔格峰的“奇迹”,也为自己的生日献上了一份厚礼。

从半脊峰到雀儿山再到慕士塔格峰,在仅仅一年多的时间里,感慨连续登上了三座雪山,也实现了从5000+到6000+再到7000+的梯度式征服,但是“冰川之父”慕斯塔格峰依然不是他的终点。两年后的10月,他第一次走出国门来到了尼泊尔,开始攀登6189米的岛峰。感慨选择的是世界顶级徒步线路的EBC+攀登岛峰的线路,虽然岛峰海拔不高,但是叠加的线路中有80公里的徒步,所以极其消耗体力。在10月1日最后的登顶中,感慨凭借前三次雪山登顶的经验,几乎没有遇到什么困难。当站在雪山之巅,展开那面五星红旗,感慨也用自己的胜利向祖国70周岁生日献礼,“我用特别的行动,让祖国的旗帜在尼泊尔岛峰飘扬,祝伟大祖国生日快乐!”

|下一站,我会去哪里?

游子和感慨都拥有四次攀登雪山的经历,除非亲历,没有旁人能真正理解登山者的幸福、荣耀、恐惧与孤独。那么,一个问题是:为什么要登山?这个问题游子曾数次问过自己,而他的回答来自于英国登山传奇乔治·马洛里的一句话:“因为山就在那里。”信奉这句充满禅理的名言并得以阐释,在游子看来,“因为山就在那里,它不过来,我们就过去。”人要过去,是在接近山、抵达山、亲近山的过程中懂得更加敬畏自然,更加热爱生命,更加珍惜友谊,当然最重要的是在探索未知中挑战自我、寻求自我。

2008年徒步徽杭古道是游子记忆中的第一次户外之行,至此之前他的运动只是打台球,那一次徒步让他体会了从未有过的劳累,但是当大汗淋漓之后,忽然发现整个身心都得到了释放,“从此就喜欢了户外,喜欢了运动。”这一种感觉也在感慨身上发生着,2014年的天目三尖之行完全改变了感慨之前守着小店足不出户的生活方式,从此一发不可收拾,在攀登四座雪山的过程中,他也爱上了“转山”,稻城亚丁、贡嘎山脚都留下了他的足迹,眼前是繁花盛开,抬头是雪山连绵,这是一种对于美景的立体享受;现在感慨的最新计划是,如果疫情正常,5月初他会骑上他的本田400开启川藏线的摩旅……

和游子、感慨突然“开窍”的经历不同,石头从小就喜欢武术,后来进了杭州少体校,师从武术行家齐勇,这一体格为日后从事户外运动奠定了基础。在他看来,运动本身就是生活的一部分,两者密不可分,现在他和游子一起开展户外救援,平时也经常进行攀岩活动。程洪是2016年攀登半脊峰为数不多的女性之一,毕业于上海体育学校的她是体育科班出生,除了和游子他们一起登山之外,她也穿越过库布齐沙漠和喀拉峻草原,去年7月还驾驶着宝马水鸟E250摩托从川藏线抵达拉萨。在她看来,运动对自己的生活产生了重要影响,“甚至这是一生的影响,现在不运动就没劲。”现在居住在上海的她唯一的愿望就是疫情早点结束。

游子和石头成功登顶

这是运动对自身生活的改变,对于“山就在那边”更深刻的理解则在于运动本身的平等性。游子说户外运动有一个重要的原则就是“三个忘记”:忘记年龄,忘记性别,忘记身份。因为在户外,人和人都没有年龄、性别、成就和财富的差异,也没有人会在乎你曾经的社会标签,所有人都只有一个身份属性:驴友,每个人都是平等的,人才有可能发现真正的自我,才有可能迎着在那里的山走向它。

发现自我,是山提供的机会,而在这个自我发现的过程中,登山者看过很多人终其一生也看不到的美景,但是,同样要用“几世轮回也不曾经历的故事”才能换回,对于他们来说,以登顶或者创造纪录为标尺并不是唯一明确的结局。

2012年宁金抗沙峰的攀登在游子的定义中是“一次未能登顶的攀登”。已经有过四姑娘三妹峰和雀儿山登顶经验的他,对于7206米的宁金抗沙峰有着更多的向往,但是这座危岩嵯峨的雪山却最终挡住了他前进的脚步:9月11日风雪肆虐,游子和队员们一起在令人窒息的严寒、深及膝盖的积雪中前进,艰难到达C3时,游子感到自己的脑袋很沉,第二天醒来发现自己嗜睡厉害,最终在向导的劝说下撤到山下。游子选择放弃虽心有不甘,但是他认为,这也是一种面对大自然科学判断之后的取舍,“在桀骜不驯的宁峰面前,每个人都是渺小的,没有人敢于在它的面前轻言战胜,为了安全,我下撤了。”

选择下撤是为了自己的安全,为了平安回家,这次“未能登顶的攀登”之后,游子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没能摆脱高反带来的身心影响。但是,山就在那里,山还在那里,走向山必然会成为“下一次”的行动,这也许就是游子心目中“他不过来,我们就过去”的意义所在。不管是“上一次”的放弃,还是“下一次”的突破,不管是“山就在那里”的邀约,还是“我们就过去”的挑战,坐标运动的核心精神在于寻求自我、探索未知,并获得一种成长,感慨说,“我追求纯粹的户外,做到极致,然后尽力把它记录下来,这应该是我这一生留给自己最大的精神财富。”正受到上海疫情考验的程洪在朋友圈的签名是关于运动或者生活的探寻:“下一站,我会去哪里?”


(本版图片由游子和感慨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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