屡访三县境 诗情证古城 东坡诗路在临安

以上海古籍出版社2001年初版的《苏轼诗集合注》来检阅,直接书写临安(含於潜、昌化)的诗歌多达25首(不含径山6首)。如果算上径山寺,和东坡不同时期与临安籍僧人参寥、辩才,以及径山寺维琳法师的唱和、酬赠之作,那么,东坡写到临安的诗歌数量,就要成倍增加了。对于一个县(市、区)来说,这是较为罕见的,是一个值得加以注意和研究的现象。

记者/高红波


南屏山上的东坡亭,内有碑石,刻下东坡写昌化的诗。

一代文豪苏东坡,曾多次来到临安留下诗句。如果给这些诗句搞一场比赛,大家一定会把最多的票投给“可使食无肉,不可居无竹”。这是《於潜僧绿筠轩》的开篇诗句,成为历代文人托物言志、以竹自喻时常常挥毫泼墨的内容。作为享誉千年的文人,东坡为临安写出这样的好句子,这也成为历代临安文人雅士津津乐道的话题。

进一步查验东坡诗文,会发现东坡涉笔临安的内容,总量较为可观。东坡时代的临安、於潜、昌化三县分治,径山归临安县管辖,这点必须加以注意,否则总量分析就没有意义。以上海古籍出版社2001年初版的《苏轼诗集合注》来检阅,直接书写临安(含於潜、昌化)的诗歌多达25首(不含径山6首)。如果算上径山寺,和东坡不同时期与临安籍僧人参寥、辩才,以及径山寺维琳法师的唱和、酬赠之作,那么,东坡写到临安的诗歌数量,就要成倍增加了。对于一个县(市、区)来说,这是较为罕见的,是一个值得加以注意和研究的现象。

凑巧的是,东坡书写临安诗歌的行迹,可同现今我区主推的钱王文化相互映证。东坡曾到过石镜山、锦溪、功臣山、功臣寺、净土寺、海会寺、九仙山和玲珑山,并都留下了诗歌。这些山山水水和古迹,大多和三代钱王有关。唐后五代十国,群雄逐鹿,疆土相对狭小、国力并不占优的吴越国却存留时间最长,最终纳土归宋,和平解决统一问题。这和三代钱王海纳百川、爱民如子的胸襟是分不开的。弘扬钱王文化,不妨将目光放到更远、更幽深的地方,把历代关联临安的文人一并加以考量。这也是钱王文化研究的题中应有之义吧。从这个意义上看,不但要梳理和回溯东坡在临安的诗路,还可以寻访钱惟演、洪咨夔、方克猷等人的文化足迹,丰富和拓展钱王文化研究的路径,为“文化临安”建设添砖加瓦。

|昌化溪、治平寺、东坡亭和东坡桥:东坡诗作勾连千年

最近昌化人茶余饭后津津乐道的一个话题,是横跨昌化溪的东坡桥。这座预计今年年底投用的廊桥,全长218.6米,预算投资3000万元,型制参考了颐和园船舫,包括桥梁、廊道、桥头景观和照明等子项目。让人们称赞的不仅是昌化溪上又多了一座桥,供人憩息、漫步和赏玩,更因为这座桥是由昌化企业家和乡贤陈经建独资修建。

“拿出30万或300万可能不算太稀奇,拿出3000万呐,他可能是倾其所有在造这座桥啊。”为廊桥建设点赞的程小戎,今年85岁,是昌化中学退休的资深语文老师,曾担任临安县政协副主席。他也是陈经建的中学老师。修桥项目经由昌化镇党委政府报批,列为区重点建设项目,前期进展顺利。为桥取名的节骨眼上,陈经建登门请教程老师。

“很多人说,既然是你出资修建,用你或你企业的名字命名也很好啊,这在临安有先例的,但我觉得不妥,应该取一个更值得后人缅怀、经得起历史检验的好名字。”陈经建把这个想法告诉程老师。一直对东坡文化情有独钟喜爱研究的程小戎,给桥取了一个大家交口称赞的名字:东坡桥。

昌化溪上在建的东坡桥。

也许是物以稀为贵,从现有文献看,苏东坡在原临安、於潜和昌化三县留下的诗歌,数量最少的是昌化,只有两首,但他却在昌化得到最多的礼遇。《自昌化双溪馆下步寻溪源至治平寺二首》,是苏东坡熙宁六年(1073年)到昌化时所写。治平寺在原昌化县西一里。昌化溪上原建有双溪驿,熙宁间,昌化县令陆元长临北流重建双溪馆。东坡经游,题诗记事,因此有了这两首诗。诗篇开头这样写道:“乱山滴翠衣裘重,双涧响空窗户摇,饱食不嫌溪笋瘦,穿林闲觅野芎苗。”从滴翠、溪笋、野芎这些词语,可以推断诗歌写于当年春夏期间。这也能同历代苏诗编年都将此诗放在“熙宁正月到六月”相印证。

对东坡文化同样有浓厚兴趣的昌化中学语文老师何贤寿,2019年曾邀请程小戎老师一起重走东坡诗路。程小戎还写过一篇文章,解释东坡这两首诗的诗意,分析时代背景和题诗时的心境。何贤寿把两人寻访的经历撰成文章,其中一段写道:“我们像作战前研究军事地图那样,弄清昌化旧县城内外的古代建筑,特别是苏东坡当年活动的区域与路线,制订作战方案那样制订了寻找苏东坡遗迹的方案。”他们从原昌化县政府旧址出发,沿昌化溪往西北方向走溯源,到了治平路,往北来到唐昌街,街北有一座山,名叫武隆。

“治平寺应当就在这座山上。”8月中旬一个闷热的午后,何贤寿又带领记者重走这条路。按《民国昌化县志》和历代《临安县志》记载,昌化溪曾“溪分南北流”。也就是说,东坡时代的昌化溪是有两条支流的,而双溪驿、双溪馆,建在两条支流的交界处,那里离当时的昌化县治只有短短一百多步。东坡正是从县衙出发,下到双溪馆,沿昌化溪寻找溪源,一直找到治平寺。

“治平路应该是很晚才有的,大概是为了纪念这段历史,”何贤寿还通过地方志进一步考证出曾有东坡林和东坡池:“东坡这个号虽是后来在黄州被贬时取的,但不排除也受到昌化武隆山的心理影响,他对这里很有好感。”何贤寿认为,苏东坡曾在武隆山治平寺手书“东坡林”,而此“东坡”是因武隆山支冈东面山坡命名,“现在这里已经找不到东坡亭和东坡池遗址,但其大致方位就是这一带。”

四川大学中文系集三十年之力、毕数代学者之功编撰而成的《苏轼全集校注》,煌煌20大本中,搜罗了东坡全部诗、词和文章,记者查阅后,并没有找到昌化东坡林和东坡池的记载。

“每个时代编撰的县志,其质量和当时编撰者水平有关,牵强附会的也不在少数。”区党史研究室方志科科长许重光表示,要严格区分故事和史实。后人为缅怀东坡而敷衍出很多美丽的故事,这是大家爱东坡的缘故。

昌化人爱东坡可谓由来已久。上世纪八十年代,担任昌化镇领导达37年之久的郑志荣,只有小学文化程度,却主持策划建造了南屏山东坡亭、环翠亭和倦飞亭。亭名全来自东坡诗歌。程小戎当年是顾问,对这些文化盛举历历可数。郑志荣10年前已经去世,到访南屏山的昌化当地人,无人不知东坡,一些上了年纪的人,也会想起郑志荣。

“临安打钱王牌,於潜搞耕织图,昌化也要有个自己的文化方向。”程小戎认为,这可能也是昌化人喜欢东坡并想打一打“东坡牌”的重要原因。

|从绿筠轩到文化公园:於潜意欲还原东坡诗境

东坡时代的交通条件非今日可比,山高水远,舟车劳顿,从杭州出发,到达任何一个县巡视,所费时日都颇多。这也可以解释,为何从昌化往於潜再到临安,呈现越往东、东坡留下诗歌越多的情形。东坡只去过昌化一次,却先后两次造访於潜,分别是熙宁六年和熙宁七年,一共留下8首诗歌。熙宁六年,苏东坡除写下著名的《於潜僧绿筠轩》,也写了《於潜女》、《於潜令刁同年野翁亭》和《唐道人言天目山上俯视雷雨每大雷电但闻云中如婴儿声殊不闻雷电也》。

据清代学者查慎行考证,东坡笔下的於潜僧,名孜,字惠觉。关于於潜僧的出处,也见载于《参寥子集》。另据《咸淳临安志》记载:绿筠轩在寂照寺内,寺在於潜县南二里丰国乡。如今丰国乡所在的地方,正是於潜中学一带,学校操场一侧有一座山。

8月12日,《临场》记者在於潜镇干部陪同下,来到这里。据镇党委委员鲍承成和方红梅介绍,绿筠轩的旧址就在这座山上。记者登上山顶,看到一处开阔地,荒草淹没,旧物全无。镇里文化干部说,这就是当年的绿筠轩旧址。於潜镇将在这里打造绿筠轩文化公园,投资3000万元。规划设计图上专设核心区块,命名为“绿筠诗音”,由“轩-围墙-门厅”围合而成。

於潜绿筠轩旧址的石阶。

《於潜女》诗的风格明快清新,是歌颂劳动妇女的佳作。“青裙缟袂於潜女,两足如霜不穿屦”,正值农忙时节,女人赤裸着如霜的双足,青裙缟袂,田间地头,奔走劳作。“老濞宫妆传父祖,至今遗民悲故主”,老濞本是吴王别称,这里和“故主”一起,指代吴越国钱王。“苕溪杨柳初飞絮,照溪画眉渡溪去”,把女人们即便劳动时也仍然爱美的心态刻画得淋漓尽致。最后一句“不信姬姜有齐鲁”,更是直接为於潜女的美丽贤惠点赞了。

《於潜令刁同年野翁亭》写当时县令刁璹做东宴请东坡之事。东坡得到宴请并赋诗,和“同年”情谊有关。这里所说的“同年”,相当于现在说的同学关系。刁璹和苏轼都是嘉祐二年(1057年)的同科进士。熙宁六年,刁璹任於潜县令。刁璹的叔叔刁约与东坡的二伯苏涣,也是同年进士。这样一来,东坡和刁璹算是世交,两代人常有诗歌唱和。

在这首诗中,东坡对刁璹的政绩给予高度肯定:“我来观政问风摇,皆云犬吠足生氂。”犬足生氂,典出《后汉书 ·岑彭传》所附《岑熙》。东汉岑熙很有才干,在魏郡当太守时,百姓唱歌赞美他为政有方,社会安定,天下太平,“犬无追吠,故足下生氂”。后人常以“犬足生氂”来形容太平盛世。东坡用此典故,可见他对刁璹政才的欣赏和期待,“但恐此翁一旦舍此去,长使山人索寞溪女啼。”

让东坡始料未及的是,放任通达的刁璹,也看不惯官场的尔虞我诈和朋党之争,当年年底就辞官回到润州(今江苏镇江)老家。次年东坡到润州赈灾,登门拜访了刁约叔侄,留下诗歌唱和。晚些时候的乌台诗案,刁璹受到牵连,却毫无挂碍,足见两人情深。

熙宁七年,东坡再次抵达於潜,少了些第一次观政时的轻松和惬意。这一次他来,重任在身,是来捕蝗救灾的,写下《捕蝗至浮云岭山行疲苦有怀子由弟二首》。公务之余,他在当时的县令毛国华以及县尉方君武的陪同下,游览了於潜县西部的一座寺庙。《与毛令方尉游西菩寺二首》,记载的正是此次游览。

於潜镇也有不少人喜欢研究东坡事迹,原《天目药业报》主编方元湘就是其中一个。他数次考察过西菩寺旧址,认为它在原来的更楼村。“村中北上一条机耕路,进去两公里左右可达西菩寺旧址,不过也基本没有什么遗迹了,”得知记者打算寻访,退休在家的方元湘微信发来具体方位,生怕记者找不到。

东坡诗歌爱好者杨为平,业余以研究苏诗为乐。他认为,达到西菩寺的前后脚,东坡来到了万市和临安县的交界处,《青牛岭高绝处有小寺人迹罕到》正是写作此次游览。“我有个朋友在那里开农家乐,前几年请我去玩,我特意寻访了寺庙旧址,”杨为平说,它后来又叫多福寺,山这边就是临安。

如果算上和参寥、辩才的唱和之作,东坡写於潜的诗,可以做成一面诗墙。於潜镇表示,绿筠轩文化公园打算吸收东坡文化因素,尽量还原东坡当年的诗境。

|从功臣寺到玲珑山:足迹遍临安 旧址已无存

东坡所有直接书写临安的诗句,全部作于他熙宁年间担任杭州通判时,即熙宁四年十一月抵杭到熙宁七年八月离杭(1071—1074)。通判是一个副官,政务相对轻松,这三年不到的时间内,他在杭州巡视各县时,游览山水名胜后写下大量诗文,其总量远大于后来他于元祐任杭州知州期间。

他屡次造访於潜、临安,与当时他有两个同年进士在两地任县令,有一定关系。两个进士同年,除了刁璹,还有一个叫苏舜举,是浙江武进人,熙宁年间任临安县令。又因为离杭州更近,当时三县中,东坡最早来到的是临安,那是熙宁五年的夏天。他一连写下两首诗,都和净土寺有关,即《宿临安净土寺》和《自净土寺步至功臣寺》。

净土寺为吴越王所建, 当时叫光孝明因寺,宋真宗大中祥符元年(1008年)改名为净土寺。2018年3月,天目路和吴越街交叉口建设安置房时,发现净土寺遗址。经抢救性考古发掘,共发现吴越国至明清三组不同时期的建筑遗迹,面积达4000平方米。发掘中出土较多的是吴越国之宋代莲花纹瓦当、宝相花纹砖、脊兽、筒瓦、板瓦、抄手砚和越窑青瓷残片等。当年,净土禅寺遗址考古发掘获评浙江省考古重要发现之一,这也是杭州地区当年唯一入选的考古发现。

“直接关联东坡的文物并没有。”区文物保护管理所副所长张惠敏告诉记者,净土寺遗址经考古发掘,证实是极为重要的吴越国寺庙遗址,对佛教考古、建筑考古和吴越国史研究均具有重要意义。“唯有长明灯,依然照深殿。”东坡的诗,无疑为这一考古发现增添了文化魅力。

因母亲笃信佛教,东坡自幼耳濡目染,从政后每到一处,都要寻访大殿高僧,佛缘不断。当时位于临安城西的海会寺,东坡住过两次。“它的旧址位于春天华府大润发超市的位置,”张慧敏说,旧址是当年小区土建时发现的,挖出的文物,主要有经幢和铁币。

海会寺始建于梁武帝大同元年(535年)。梁武帝长子萧统曾在天目山上编选诗文集,成为中国最早的诗文总集,后人称为《昭明文选》。531年,萧统突然离奇死亡。梁武帝修建这座寺庙,最早叫竹林寺,当有纪念爱子之意。此后竹林寺屡毁屡建,到吴越国时改建,盛况空前。宋真宗大中祥符年间(1008—1016年)改额海会寺,天禧五年间(1021年)冬遇火。

再晚些到宋仁宗时候,临安僧人有明“积费钱三千万,役十一年而后成”,又是一次大规模重建。有名法师还请了被东坡誉为“书法当朝第一”、同属宋四家的蔡襄书写碑记。东坡首次造访海会寺,正是这个时候,并一连写下两首诗:《宿海会寺》和《海会寺清心堂》。

玲珑山的摩崖石刻。

东坡还为石镜山、锦溪、玲珑山、九仙山、东西岩、洞霄宫等地赋诗,直接书写临安的诗歌,总数达15首。因东坡和琴操的一段传说,大家传颂最多的是《登玲珑山》。记者查阅的四种东坡传记中,林语堂的《苏东坡传》和李一冰的《苏东坡新传》都载有此事,并注明是“传说”。复旦大学首席教授王水照和他两个博士生崔铭和朱刚,分别合作而成的《苏轼传》和《苏轼评传》,都只字未提此事。

1930年代,郁达夫和潘光旦、林语堂也登上了玲珑山,并查阅当年的《临安县志》,也未找到琴操和东坡的关联证据。“如何八卷临安志,不记琴操一段情?”郁达夫以一首七绝,向琴操和东坡的传说发问。

这一切也许都源于世人太爱东坡了,既爱他兼济天下的忠义,又爱他高远出尘的旷达,爱他俾睨天下的才华,更爱他谦谦君子的品德,于是不吝把各种美好的传说加于一身,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表达无上的敬慕。东坡在临安留下的诗作,只是苏海一粟,但也足以让一代代临安人缅怀、畅想和追溯,为我们的山水曾沾染这样一位大文豪的独到目光和如椽大笔而感到骄傲。

Baidu
map